引言
近年来，在中国教会牧养的实践中，出现了“属灵虐待/操控”的现象。这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新的说法，但同时又是旧的现象，因为在中国教会历史当中不乏牧者对信徒进行属灵虐待的事件。例如在建国之初，就出现了对某宗派的牧者奸污妇女，以及虐待，操控同工的控诉。1甚至在2024年的今天，在中国内地教会，甚至是有成熟建制的欧美教会中，仍时不时传出牧者属灵虐待和操控信徒的丑闻。
一、属灵虐待/操控的定义和现象
《属灵虐待的隐形威力》一书对属灵虐待/操控作出了清楚的定义，即教会领袖使用自己的属灵地位来控制和支配他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不顾及对方的感受，以及这会给对方带来怎样情感、生活和信仰的影响。2 换言之，属灵虐待/操控就是以信仰的名义，来操控、压榨、抑制和侵犯处于劣势的人。这种操控往往是用“属灵敬虔”的头衔给对方施压。另外，实施属灵虐待/操控能力的基础，一是因为在宗教信仰团体中掌握着权力和地位或经济命脉，比如说施行者是教会的领袖、牧者、传道，或者是某宗教背景机构的总干事，藉着自己的地位施行属灵虐待/操控。其次是，如果在宗教团体中掌握着一定的宗教话语权、宗教知识也会产生属灵的虐待/操控。最后，如果在某些基督教团体中，某些人的属灵恩赐或事工比较明显，吸引很多人臣服于这人之下，也可能会造成属灵虐待的现象。
在2023年10月，台湾上映了一部名叫《周处除三害》的电影。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位生命快走到尽头的通缉犯陈桂林除掉其他被通缉罪犯的故事。其中，陈桂林除掉了一名利用宗教的名义到处行骗、操控信徒，来满足自己私欲的邪教头目。陈桂林枪杀邪教分子时，响起的音乐《新造的人》既讽刺又荒诞，很明显这部电影影射的是现实生活中打着基督教旗号的邪教组织或者是融合了基督教元素的混合宗教组织。在台湾，人们利用宗教进行诈骗，操控信徒的事情屡见不鲜，甚至是浮出水面的公开性的丑闻。甚至，在2022年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被山上彻也枪杀，其凶手是因为他的母亲受到了邪教团体的操控以及资金诈骗，导致该男子报复了与邪教组织有密切关联的安倍晋三。
甚至在以基督教福音派保守阵营著称的美国南方浸信会，也屡次发生属灵虐待以及性侵的丑闻。根据福音联盟网站，在2022年之前的十年间，和美国南方浸信会有关的性侵指控人数就有409人。3 有报道指出，美国南方浸信会还打压甚至是诋毁那些被教牧人员或同工侵害的受害者，资深负责人也袒护和支持那些加害他人者。4面对教会的性侵丑闻，美国南方浸信会不是除掉罪行和将罪犯绳之以法，而是偏袒那些加害者。他们往往是出于“保护教会”、“顾全大局”的动机，来掩盖种种丑闻，粉饰太平，以便达成“不准他人伤害教会”的目的。但是他们如此行了之后，不但二次伤害了那些被教会毒草伤害的人士，还进一步致使教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不光是在教会会产生这种属灵虐待和操控的行为，甚至在研究基督教的学术界也会发生这种丑闻。著名的基督教神学家尤达（John Howard Yoder）就陷入到了性丑闻的漩涡中，他以所谓的神学学术研究的名义，对许多女性施行了性侵。在外人看来尤达是一位对基督教神学和伦理学思想产生巨大贡献的学者，但是很多女性却被这位头顶大学者光环的人士所侵害，而这位大学者往往冠以探索耶稣与女性邂逅的研究的名义进行侵害。5
不光是新教面临着属灵虐待的问题，在天主教会当中也不乏神父性侵或者是属灵虐待的丑闻。笔者无意要梳理教会性侵史，但是就性侵一事来看，会发现历代教会都面临着属灵虐待的试探和引诱。值得注意的是，在古代教会历史当中，教会内部发生着许许多多起利用属灵权柄虐待或杀害与自己持反对意见的人。例如，在马丁·路德发起宗教改革之前，约翰·胡斯在1402年前后就发出了教会内部需要改革的呼声，但是这位宗教改革先驱迎来的不是马丁·路德般改教的成功，而是宗教权威对他传播异端邪教的指控，最终在1415年对他施行了“神圣的刑罚”，将他烧死在火刑柱上，并将他的骨灰扔进了康斯坦茨湖，好根除这种“异端分子”留在世上的一切。6教会本应该是光明的使者，但是在面对性丑闻，权力被挑战，甚至金钱等欲望的时候，教会的领袖和同工们往往会丢弃真理，向自己的欲望妥协，从而造成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很多信徒、教会牧者和同工都可能受到过属灵虐待/操控的困扰，但这样的行为一般人可能没办法很好地辨认出来。可以作为参考的是，“当你的言语和行为在拆毁别人，攻击或削弱一个人作为基督徒的地位，以便满足你自己，你的地位或你的信念，同时削弱或伤害另一个人及他的地位和信念，这就是属灵虐待”。7笔者在教会中的服侍中也曾遇到过，教会领袖对其他教会同工忠诚度的测试，而这种测试则是以无条件顺服他的命令，打击在信徒中有好声望的同工，让信徒都紧紧跟随他，盯梢打小报告来进行的。
总而言之，属灵虐待/操控不仅仅局限于极端的宗教团体或邪教组织中，很多中国地下教会或称之为家庭教会也会面临属灵虐待/操控的问题。因为中国基督教地下教会常年处于灰色地带，隐藏在地下，面临政府的打压和宗教团体内部的影响；而三自官方的教会是浮在水面上的基督宗教团体，其组织和团体的管理可以受到一定程度的约束。例如武汉的某家庭教会，在2023年末就被曝出L传道对教会信徒进行属灵操控和性侵害，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是值得教会牧者和领袖警醒的事情。基督教会在植堂的过程当中不应该只管生，而不管养。中国教会往往面临的尴尬问题是教会的领袖和牧者得不到监督，甚至其权柄得不到约束，教会的信徒还盲目崇拜教会权威。这无疑是把广大的教会推向属灵虐待/操控的威胁之中。
二、从《马可福音》9：33-37节和10：35-45节重整教会牧者的权力观
正如笔者上文所述，属灵虐待/操控的根本原因就是一个人滥用自己所拥有的权力，企图霸凌或操控他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归根结底就是权力观念的被扭曲，教会内部缺少权力制约和信息公开的制度。如果要解决此类问题，最好办法是改变侍奉者以及教会会众对属灵权力的观念，建立合乎圣经的教会牧者的领导观。
笔者要从《马可福音》9：33-37节和10：35-45节来梳理教会牧者的权力观。为什么是从《马可福音》来探讨，而不是从保罗的教牧书信或者是普通书信？因为从圣经经卷的写作目的来看，《马可福音》强调耶稣的到来是《以赛亚书》所预言的新出埃及拯救的应验，而耶稣就是《以赛亚书》53章所预言之实现救恩的耶和华的仆人，8而耶稣——受苦的仆人，正为所有“上帝教会的仆人”提供了侍奉的榜样。《马可福音》8：21至10：52节是马可福音的“耶稣带领门徒重返锡安的道路”部分。其中教导了许多关于耶稣的门徒训练的内容。9这个部分充满了耶稣在被钉十字架之前，对门徒进行的有关弥赛亚以及弥赛亚国度权柄的教导，读者可以视为教会权柄的门徒培训。
在《马可福音》的叙事之中，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宗教领袖，虽然掌控犹太教的权柄，成为那时代的犹太人的引路人，但是耶稣却视他们为属灵瞎眼的。而门徒也是属灵瞎眼的，只不过马可藉着8：22-26节和10：46-52节两个医治瞎子的故事，来强调耶稣要医治门徒的属灵瞎眼之症，而医治的办法是让门徒明白十字架的真理以及权力观。所以笔者聚焦下面的经文可以探讨圣经如何看待教会中属灵虐待的现象。
可9：33-37节描述了“门徒争论谁为大谁为小”的事件，马可想借此调整读者对国度权柄的观念。在希罗文化当中，人们推崇羞辱与荣耀的价值观，会争夺谁的地位高。同样，在现代社会的观念中，人们也会对权力、地位和荣耀有迷恋。马可笔下的门徒正在试图建立一种社会中的等级秩序，但是这并不是弥赛亚国度——教会所要建立的教会秩序。马可以反讽的方式提醒读者，耶稣的门徒并不是要得到希罗文化中的荣耀，也不是要通过耀武扬威得到万人的崇拜和追捧。马可记录了耶稣的教导，即如果要成为弥赛亚国度——教会的领袖，就应该颠覆旧有的世俗价值观念。耶稣说的是要让跟随他的人成为用人，而用人的含义就是仆人，在严格的“人以群分”和“等级制度”的文化背景下，这种说法令人震惊。耶稣在反希罗文化，强调门徒的价值不是在于支配他人、树立权威，而是舍己，服侍他人的需要。10另外，耶稣还强调要接纳小孩子，这其实是在讲要拥抱、接纳、帮助，爱社会之中的边缘人群，以及不受重视的无知的人。换言之，耶稣的国度没有核心人物，没有顶层大佬，而是神成为人来服侍人。当教会的肢体服侍那些低微和边缘人群，这就是做在耶稣身上了。
可10：35-45节则是讨论门徒要争夺弥赛亚国度当中弥赛亚王座的左右位置。门徒所求的表面上是左右位置，但实际上是大富大贵，坐在弥赛亚左右实际上是做弥赛亚国度的副摄政王，这是在朝堂中除了君王之外最尊贵的位置，相当于“一字并肩王”。教会的属灵虐待和控制实则是牧者过于将聚光灯打在自己身上的现象。门徒在耶稣群体当中的表现是“想尽一切办法抓住富贵、荣耀和权力，用权威来排除异己”。这种现象不光是在初代门徒和教会当中出现，在当今的世界里，牧者很容易也会陷入到这样的试探当中。当很多教会牧者将权柄集中于自己身上时，就很容易出现“不允许出现反对自己意见的现象”，会想办法避免挑战自己权威的刺头出现。甚至，也会出现利用自己的声望为自己敛财，以及让他人崇拜、尊崇自己的现象。教会并不能完全杜绝这种现象的出现，因为教会是一群蒙恩的罪人参与建造的，虽然所有的真信徒已经得到圣灵的重生，但是老旧人的生命是慢慢死去，新人渐渐活过来，旧的生命并没有死干净，所以会出现这种问题。那耶稣的心意是什么？《马可福音》10：38-45节强调耶稣要求那些跟随祂的人走上十字架的道路。基督徒不要指望自己会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权力和富贵，反而是要和耶稣一样受迫害，受苦，被人藐视和厌弃。只有那些自认为没有能力，贫穷、卑微的人才能进神的国。只有舍己，大的服侍小的，才决定在国中的地位。另外，马可讽刺地描述了真正在耶稣左右边的是和耶稣同钉十字架的罪犯，而不是门徒，这展示了真正的生命之路是每个人背起羞辱的十字架跟随耶稣，才是通往生命，神国度的道路。另外，外族人是靠权术、暴力和阴谋来统治国家，这是人类的权力和统治，但这并不是神的王权所主张的。而耶稣要求跟随祂的人，要成为毫无特权，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基督教的价值观不是利己、操控他人，而是利他，满足他人的生命需求。用权威压迫，以负面的方式操控他人都不是耶稣所主张的侍奉方法，反而那些渴望被人服侍和追捧，希望用权力来统治他人的教会领袖会陷入“不属于神国的网罗”之中。耶稣的教导，超越了门徒的价值观，耶稣的精神是“被万国服侍的普世君王，却成为无权柄之人舍命作多人的赎价，而门徒也以这种方式践行耶稣赋予的使命。”
这段经文所强调的内容正好更正了当代的思潮，很多教会信徒甚至牧者出现了追捧名牧，以名牧马首是瞻的现象。但是很少尊重和照顾教会中所出现的社会边缘人群的需要，将他们冷落一边。正如李坎普（Lee Camp）在《Mere Discipleship》一书中提到，很多教会陷入到了君士坦丁的白内障疾病即基督教凯旋主义之中，教会不再关心边缘人群，反而滥用手上的权力，基督徒相互厮杀，教内流行富贵和权力之道。11但是圣经，尤其是保罗书信则严厉的批判“超级使徒”（追求富贵和权力）的现象（林后11：5），标榜自己的权力，认为自己是属灵的精英人士从而操控、虐待他人并不是基督的福音。基督徒要通过十字架之路即软弱苦难和将自己边缘化的道路，来重构教会，塑造门徒的思想。
三、属灵虐待的解决之道
笔者认为，正是因为教会领袖的权力过于集中或受到人的追捧，从而导致属灵虐待/操控的现象。笔者建议，教会应该实现教会管理和教会讲道双轨道，讲道同工和管理同工相互制约，并且要建立同工团队监督讲台和教会管理。在国内很多家长制的教会当中，容易出现属灵虐待/操控的问题，而这样的教会最普遍的现象是教会带领者把控讲台和教会管理，从而容易在思想上左右信徒并利用教会管理来辖制信徒的生活。这是极其可怕的事情，教会的管理和建制以及讲台，也需要公开受到信徒们的监督。如果能实施会众，同工制，就要避免牧者一言堂，教会的权力越集中，就会有可能出现可怕的事情。对预备成为教会牧者、传道人的人士而言，要懂得分散集中在自己手上的教权，也要让自己被监督。在教会当中，应该不断地强调教会是耶稣的，祂是教会真正的头，没有人能够凌驾于耶稣之上操控教会。
另外，如果教会同工处于一个对信徒进行属灵虐待/操控的教会之中，笔者认为不应该为了所谓维护教会的合一，继续留在这样的教会之中。反而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信徒和同工最明智的选择是“反抗与出走”，至于是反抗还是出走，则需要寻求神托付给每个人的指引。请大家记住教会不是属于某个人的，而是基督的，每个基督徒都要有维护教会纯洁的责任，要敢于对属灵虐待和操控说不。抗争并不是分裂教会而是维护教会，出走也不是当逃兵。如果信徒的生活和信仰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辖制和操控，那么要聚会有何用？另外，如果教会的施暴者做的事情已经违背了世上的法律，比如男性领导聚集教会信徒的资金诈骗钱财，或者是强暴女信徒，亦或者是主日学老师猥亵男童或女童，那么一旦发现这种情况，请大家不要粉饰太平，隐瞒事实，反而要拿起法律的武器，举报到执法机构那里，维护信徒的人身和财产安全。12
总结
最后，笔者要提醒大家，神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在乎教会的发展是否健康，牧者要避免自己陷入到不义的网罗当中，也要指出存在于教会当中的阴暗面和谎言。牧者也有可能被属灵虐待，因为一旦牧者考虑自己要得到资金的供应时，就会顾忌很多，甚至会被掌握资金的人士操控。但是无论如何，教会的牧者和信徒都应该按照神的真理建造教会，建立舍己、怜悯，接纳边缘人群的耶稣群体，而不是互相争权夺利，操控他人，让他人服侍自己。另外， 属灵虐待和操控的背后，是属灵争战，正如以弗所书6：12节强调““因我们并不是与属血气的争战，乃是与那些执政的，掌权的，管辖这幽暗世界的，以及天空属灵气的恶魔争战。”所以，每一位信徒都应该警醒，防止自己陷入撒旦设计的网罗之中。
注释
1 梁家麟著，《倪柝声的荣辱和升黜》，（香港：宣道出版社，2003），82-85。
2 大卫·约翰逊和杰夫·范达伦著，《属灵虐待的隐形威力》，乔兰山以妲译（美国：改革宗翻译社，2019），12页。
3 https://www.tgcchinese.org/article/faqs-sexual-abuse-southern-baptist
4 同上。5 Rachel Waltner Goossen“Defanging the Beast”:Mennonite Responses to John Howard Yoder’s Sexual Abuse”,Mennonite Quarterly Review 89,no.1(January 2015):20-21.
6 冈萨雷斯著，《基督教史》，赵城艺译（上海：三联书店，2015），420页。
7《属灵虐待的隐形威力》，13页。
8 Rikki Watts，《Isaiah`s New Exodus in Mark》，（USA:Baker Academic，2001），P25。
9 同上。
10 Mark L.Strauss，《Zondervan Exegetical Commentary on the New Testament—Mark》，（USA：Zondervan，2014），P230.
11 Lee Camp，《Mere Discipleship》，（USA：Baker，2008），P80.
12《属灵虐待的隐形威力》，128页。
